尘逐歧路（9）
（9）
加藤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凛那带着恨意的目光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开始有些后悔，应当同她讲清楚的，然而槲树下她那望向月见山的含羞表情又让他无法释怀。折腾了一宿，总算熬到天亮，他想起凛昨天说的要祭拜祖母，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前去她的寝殿门口等着。凛的护卫六合看见他，远远的打招呼：“左近大人，有什么事吗？”
“主人说今天要去祭拜紫阳宫亲王妃，我来这里等她一起。”
“主人昨晚连夜召回了右近大人，今天天还没亮就由右近大人陪着去了，”六合有点疑惑，“您……不知道吗？”
“噢，”加藤迟疑了一下，掩饰说，“你看我这记性，说了说了，这岁数大了就是不行啊。”
六合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左近大人可不老。”
加藤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的近两个半月，加藤再没有见过凛，她一直躲着他似的，饭都叫到自己房间吃。英仁亲王问起，她只说工作忙。自从西园寺忠湛回来后，加藤彻底没了活计，每天都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游荡，期望能看见她，与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她生气骂自己两句，动手打两下也是好的——至少说明她心里还有他，然而她似乎每次都故意与他岔开时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那一天，他们真的在回廊遇见，他躬身行礼，而她面无表情的视若无睹，甚至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她身后落了半步的西园寺忠湛一直冲他皱眉使眼色，然而他却丧了气，并没有去拦她——他知道她这态度背后的意思——“有多远就滚多远吧”，想来她是真的厌恶极了他吧。
自从与凛有了隔阂后，睡眠对加藤变得愈发困难了，凛和月见山的脸总是交替出现在他的意识里，既气恼又不甘。月见山玲回来了，旧情复燃，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是一个大团圆结局，他又何必梗在他们两人之间呢？想到这里，心底隐隐作痛，他算什么呢？他们之间爱情的试金石吗？自己做了这么多，却还是换不来她一颗真心。
不过本来就没什么不对，她从少女时代就爱慕月见山，他们才是两情相悦，现下不过是他们又发现了彼此的好，要重新开始而已。自己只是在她失去重要亲人的最脆弱时刻趁虚而入的，得来都不算光明正大，失去难道不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吗？这个故事里从来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闹到这个份上，还是离开比较好，何必白白招她厌烦，惹她一天心情都不痛快——他苦笑起来，到这个地步，他竟还是不愿叫她为难的。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早膳时便去向英仁亲王辞行：“老师，我年纪也不小了，最近觉得自己反应能力和精力都有下降，总觉得继续给凛殿下当左近有些力不从心，还请您重新为殿下择选左近。”
英仁亲王视线越过报纸上方望着他，一针见血：“怎么？吵架了？”
“没有。”他回答。他说的是实情，确实没有吵架。他心下暗想，但如果您知道我是如何折腾您孙女的，恐怕要拿刀捅穿我的肚子。
“她是紫阳宫家唯一的第三代，多少娇惯了点，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英仁亲王依然宽厚温柔。
“没有，没有。”他惶恐摇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唔……暂时，还没有。”他低头盯着地板。
“如果有打算了可以告诉我，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相信，不论在哪里，你都有机会展现自己才华的。”
“谢谢老师，不过，我最近还是想先回去休息一阵。”
“也好，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是，老师，那我先告退了，请老师多保重身体。”
“你……”英仁亲王想了一下，“不打算跟凛告个别吗？”
“不了吧，”加藤苦笑，“她应该也不怎么想看见我。”
加藤博文并没有回主家，而是回了自己的外宅。这外宅置办了有些日子，但自从他当了左近，基本就住在紫阳宫家，少有机会回来，这里只有三五个女佣负责打扫，倒也清净。
加藤博文发现，自打进了屋子，就有个小女佣总是热切的盯着他，他疑惑的皱眉，觉得她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你这么开心干什么？我不回来，没人盯着你们做事，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小女佣红了脸颊：“我还是愿意三少爷一直在家，三少爷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我是早纪。”
早纪？他没什么印象。
见他露出茫然的神情，小女佣也不恼，羞答答的低头用手指绞着裙角：“三少爷之前说我……说我做得比她们都好……”
加藤博文恍然大悟，他之前确实没少祸害过身边的女佣，几个专职伺候他的小姑娘被他连哄带骗的几乎都陪他睡过，这个早纪年纪最小，他有一晚喝多了破了她的身，那时这丫头大概才十七八岁年纪，他醉后胡言乱语，早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却都还记着，加藤觉得有趣，便逗她：“那你有没有找到比我做得好的男人？”
“我……我没有，”小女佣连忙摆手认真的说，“少爷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从此是少爷的人，就只能服侍少爷……”
加藤仰靠在沙发上听了她的话喃喃自语：“第一个男人对你们女人来说这么重要吗……”他叹了口气，凛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让她从女孩变为女人的男人，不是他。
他几乎对这个早纪毫无印象了，她不过是他众多床上客中的一个，但她居然还一心爱慕着他，等待着他，期盼着能再度服侍他。那么他呢？他也只会是凛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吗？也许几年之后，她也如他现在一样，连他的名字、他的面貌都不记得了，他胸口无可抑制的疼起来。
“少爷……”小女佣涨红了脸，依然着迷的看着他。
他咬牙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压下去，换上了一副轻佻表情：“去洗个澡，洗得又快又干净的话，少爷我就奖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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