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逐歧路（15）
（15）
加藤连夜赶回日本，却没有找到她，她仿佛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月见山从德国追着他回了日本，只为将那个信封交给他：“她临走前交托我务必将这封推荐信给你，我现在做到了。至于你是去，还是把它扔了，都是你的事情。不过，那已是她能想到的，能留给你的最好出路了——这也是她尚未养好身体就来到德国的原因。她说，是她一时任性，耽误了你在参谋本部升任大佐的机会，就用这封推荐信补偿你吧，从此，你们两不相欠了。”
加藤含着泪留下了那封军校的推荐信——德国，那是他们许诺彼此要“重新开始”的地方，然而他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开始的，重新开始两个人各自的新生活，再无瓜葛。他捏着手里那封薄薄的信想，如果这是她的期望，那他便会去到那里，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
他承诺过了——以后都听她的。
加藤博文颇有数学和军事方面的才华，可能曾经暗中也下过苦功，但在别人看来，他对事业总是漫不经心。尽管出自声名显赫的加藤家族，他却干脆视政治为笑话，眼看着皇道派和统制派勾心斗角，心下只觉得双方都是跳梁小丑——这样狂放的人物，毫无疑问成了皇道派和统制派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不能刺向对方，那就干脆毁了他。自从遭遇了参谋本部的“殴打长官”事件后，他彻底的放任自流了，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和女人纠缠上，他前三十几年的人生确实是过得太任性妄为了些。德国军校于他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不用回去面对那些肮脏诡谲的政治斗争，他还可以干干净净的走上军事研究的道路——她总是最懂他的，她为他选的也永远都是最好的。
两个月后，加藤博文在德国军校中第一次得到了她的消息，报纸的某个重要版面登着她和一个男人的照片——她订婚了，订婚对象是近卫家宗家的某位少爷，毫无疑问，身世显赫，年少有为，英俊倜傥，又温柔多情，与她格外般配，但照片中的她，唇角虽然挂着客套的微笑，眼中却毫无生气，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洞木偶。
加藤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几乎迟了第二天的早课，同伴们在房间里发现他时，他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酣，野格酒的酒瓶七零八落扔得到处都是，满屋酒气，壁炉里有半张烧剩下了的前一天的报纸。
从那天之后，加藤每晚临睡前都要喝半杯烈酒，不然就会一夜无法安眠。
他变得日渐成熟起来，之前三十几年浑浑噩噩、恣意妄为的人生已经随着凛的离开而渐渐凋零，在那具体验过爱与悲痛、相聚与别离的尸体上孕育出来的新生的加藤博文，不再轻浮放荡，他变得越来越沉稳审慎，理智冷漠，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克己。他那无可遮蔽的兵棋推演的才华更是如朝阳般绽放出来。
他不再探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直到从军校毕业，被派往上海之前，他几乎连报纸也很少读了。
他们约定好的，要重新开始。
不必等待，不必失望，也不必宽恕——这就是他们彼此都要面对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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