魉九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尘逐歧路(16)

(16)

五年后。

加藤博文于一个深秋从上海回到了东京,由于他精准的计算和推演,日军以极小的代价势如破竹般先后攻取菲律宾、马来半岛、荷属东印度等地,完美达成【M作战】、【E作战】和【H作战】等计划,大刀阔斧的撕开了东南亚战场的防线,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他作为主要策划人,回国领受由天皇亲自授予的大勋位菊花大绶章。

从皇居出来后,经过反复谢恩的加藤已满身疲惫,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拜谒一下他的昔日恩师紫阳宫英仁亲王——睽违五年,要再回到当年无比熟悉的地方,之前一直佯装安定的心突然又悸动起来——会见到她吗?她婚后的生活过得如意吗?她的丈夫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爱她如珍宝?她应该也做了母亲吧……他又想起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心里疼如刀绞。

表明来意后,加藤站在紫阳宫家府邸前厅等待英仁亲王的召见,这里处处看上去都仍如旧时一样,却又大相径庭——每年例行的修缮和粉刷,让他不可能再找到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英仁亲王的右近鹰司毅出来回话,只说了一句“殿下忙于公务”就停下来注视着他,加藤听到这里心下一凉,英仁亲王的确是最厌恶他人不提前预约就擅自前来拜会的,但他也历来都会给他的学生们行个方便——他乐于与这些年轻人交谈,听他们对国家现状和未来侃侃而谈。然而以一句“忙于公务”拒绝见面……加藤面色尴尬起来——老师果然心中还是恼恨他的。鹰司憋不住突然笑出声来——他一贯喜欢将别人置于窘境中戏耍,看加藤变了脸色,才缓缓说出后半句:“主上要你先在府里随意逛逛,晚上请赴家宴。”看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鹰司脸上那让人讨厌的带着轻佻的笑意更浓重了,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又坏心眼的闭了嘴。

加藤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逛到后院,突然听到弓道馆里有弓弦声传来,他好奇走过去,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穿着弓道服弯弓射箭,箭壶里只剩三支箭了,对面靶上却仅仅歪斜的插了两支,都离靶心极远,剩下的箭则在靶下密密麻麻落了一堆。

男孩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毫不犹豫拉弓就要射时,他忍不住开了腔:“引分时,先呼气,再吸气,离之前要屏息,待箭射出去后重复呼气、吸气,最重要的是保有残心。”

男孩惊讶回头——这孩子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尾狭长上挑,眼周肌肤泛着微红,眸中似乎有水汽氤氲着,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男孩依言照做,果然中了箭靶,虽离靶心还偏了一两寸,但已经大有进步,他欢呼着冲加藤跑过来,忽闪着大眼睛伸手拉住加藤衣襟:“先生,您好厉害!母亲说,我到明年满五岁时就可以选定左右近了,先生的名字是什么?我去求母亲把先生加进我的左近人选名单里好不好?”

要选定左右近,看来是位皇族的小殿下,然而“左近”这个称谓扎得加藤几乎要打个寒噤,一股酸楚从五脏六腑翻涌出来,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蹲下身平视着男孩说:“小殿下应当选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左近才好。”

男孩歪着脑袋看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先生果然是……不愿意做我的左近吗……”

“能给小殿下做左近,应该是所有人的荣耀,但您还是该从五摄家和九清华中选择年龄相近的最妥当,我年纪太大了,”他进一步解释,“若是您的左近与您父亲年岁相仿,那不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吗?”

“我……我没有父亲,”男孩咬咬下唇,“先生是与他们一样,因为我没有父亲所以看不起我,不愿做我的左近吗?”

加藤博文心下一凛,看这男孩的年纪,又说自己没有父亲,猜测他约莫是良彦亲王的遗腹子。良彦亲王在世时虽然为人低调淡泊,却也没人敢欺侮他的家人到如此地步,没想到人去了之后儿子还要受这么多委屈,都是自己随口一句话,平白无故又勾起孩子的伤心事,不由得后悔,赶紧补偿道:“我叫加藤博文,虽然不能做您的左近,但您有麻烦时可以来找我,我近期内都会在东京。”

“哎?好巧啊,”男孩眉开眼笑,“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

“博也,去把道袍换了吧,一会儿要准备用晚膳了。”

这声音像秋日的天空般澄澈透亮,但在加藤博文听来却犹如炸雷在耳边响起,他先是僵硬得顿住了一刻,继而肩膀由于激动而颤抖不止,缓缓抬头看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站在廊外——浅色开衫里穿着军装的立领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的海军制服裤子,也仍是军人的体态:紧绷的、微扬的下颌,向后张的肩膀,挺起的胸膛,站得笔直的双腿——岁月让她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唯有沉稳和自信将她紧紧包裹,这一刻时间仿佛都滞住了,周围的一切景物被浸染成白色,只配做她的陪衬……

“母亲!”男孩想要向她奔去,却猛然被加藤博文一把钳住手臂,他死盯着男孩的脸——圆脸、秀挺的鼻梁、仿佛有波光流转的眼睛,的确是见过的啊——每次望向镜子的时候,他都能见到一张与面前的男孩如此肖似的脸,胸中顿时有血气翻腾起来,他想起在前厅时鹰司毅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几次哽咽才将话说完全:“你……刚才说你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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