魉九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咫尺春阳(10)

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谨以此句祭奠新时代的文字狱和跳梁小丑们那随风飘逝的良知。


(10)

房间里一片阴暗,只从窗帘缝隙透进来一线微弱的光,仔细睁大眼睛的话,可以看得到漂浮的灰尘于空中翩然飞舞。扬帆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他没有睡,一直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束微弱的光发呆,琥珀色的眼睛的颜色变得更加阴郁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孤身一人,白日里那些被竭力控制住的愤怒、悲哀和恨意终于重新苏醒了,带着压抑了整日的痛楚,在他体内咆哮着四处冲撞,他伸手按在心脏上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那里不自觉的疼起来,仿佛有利刃无声切入。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扬帆自嘲的苦笑了一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那夜不过是个梦,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

他闭上眼睛,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像细沙一样粘附在了他的心上。

 

于曼丽已经有两天没来上班了,扬帆权当不知道,甚至有些庆幸不必再去烦恼同一科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她负责的病人这几天都是张默涵在帮她照看,连她在医院里最好的朋友苏妍也联系不上她。

“扬主任,”苏妍打听了几个胸外的同事,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只好来找扬帆询问,“于曼丽最近是请假了吗?”

扬帆听见这个名字就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边生硬回答边转身往回走:“你最好通知她,无故旷工超过三天算她自动离职。”

苏妍紧赶两步挡到扬帆身前:“我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于曼丽,消息不回,电话也没有接,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找她?”

扬帆冷冰冰的:“那你应该去报警,找人什么时候变成心胸外主任的义务了?”

“扬主任,”她硬着头皮争辩,扬帆之前对于曼丽一直关照有加,不知道他们这几天究竟是不是发生了龃龉,扬帆竟突然绝情成这样,她却仍是不肯退后一步,“曼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您不怕医院也要负连带责任吗?”

扬帆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终于做了妥协:“你准备去哪儿找她?”

“现在只能先去她家看看了……”

“你去地库门口等我,我去开车。”

 

在苏妍一路指引下,扬帆驱车来到了于曼丽家楼下——老旧小区,楼层不高,墙壁上青苔斑驳,既陈腐阴暗,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生命力,楼下墙角一滩滩颜色可疑的液体,配上今天那厚重而浑浊的低矮云层——拍凶杀案电影都不用重新布置场景。扬帆摇摇头,驱散心头那丝不详的想象,低头跟着苏妍一路走到于曼丽家门口。

扬帆一路都沉默不语,苏妍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仍然皱着眉头,用精疲力竭却又带着愠怒的目光扫视着楼道——离于曼丽家越近,他眼中的怒意就越盛——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她们熟悉的儒雅而温和的扬主任。苏妍有些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连忙将疑惑的视线转回来,伸手敲响于曼丽的家门:“曼丽!曼丽!你在家吗?”

几秒钟后,屋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响动,苏妍惊讶,更用力的砸门:“曼丽!是你吗!”

然而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扬主任,您刚才听见屋里的声响了吧?曼丽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苏妍紧张的抓住扬帆衣袖,心急火燎。

扬帆漠然的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冷静掏出手机拨通于曼丽电话,有手机铃声自屋内传出,却迟迟没有人接起。

“扬主任……”苏妍拖了哭腔,“曼丽是不是出事了?”

扬帆略一沉吟,把手机塞到她手里:“你先打119报警,我去外面看看。”

扬帆站在楼下抬头望,于曼丽屋里的窗子似乎没关,下面两层又都有防盗网,扬帆深吸一口气,脱了外套挂到旁边树杈上,心底暗骂自己多事,身体却诚实得很,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

扬帆虽然已不年轻,身体倒是由于长期坚持锻炼始终充盈着力量和敏捷,爬个三层楼并不算难事。他推开窗户跳进屋里,边四下寻找边叫着于曼丽名字。

“嘶……”有轻微声响从卧室门口传来,扬帆转头看见于曼丽正脸朝下趴在地板上,紧走几步过去把她扶起来,手指无意扫过她脸颊——烫得厉害。他之前想过各种他们再次见面时的情形和自己应该摆出的态度——视若无睹或是横眉冷对都可以,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关爱备至,他愣了愣,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你……发烧了?”

“我以为……躺两天就好了……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气若游丝,“刚才听见敲门,想过去开门……站起身之后浑身没有力气,有些虚脱,就摔倒了……”

扬帆拧着眉教训:“就你这点常识,说你是个医生我都替你脸红。”话说完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就算要教训她学会如何爱护自己,也自然有她男朋友来做,轮得到他来指手画脚吗?他讪讪的闭了嘴,架着她胳膊把她放到床上——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显亲密又最实用的姿势了。门口传来苏妍焦急的声音:“扬主任,您找到曼丽了吗?”

扬帆转身要去替她开门,却被于曼丽怯生生的握住了手指:“老师……”她烧得脸色通红,“我是真的喜欢您……”

“别再说了,”扬帆甩开她的牵扯,不耐烦的回答,“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事儿的好时机吗?”

“老师!”她挣扎着起身,手臂却无力支撑,就在身体颓然摔落时,扬帆终于还是不忍,抢上两步将她接住,按着她肩膀让她躺平,语气略有和缓:“你躺好,别乱动。”她却攀上来吻他眉心,声如梦呓:“老师,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别人,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老师一个,”见他不答话,于曼丽眼中盈满泪水,声音极轻,透着些微胆怯,似乎怕他稍有不悦便转身离开一样,“老师……您不用勉强自己喜欢我,只是……只是别讨厌我好不好?什么副高职称,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老师,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和老师一起并肩前行,不要再说什么‘师生情尽,要跟你做陌路人’了好不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足勇气说出这番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毕竟,与扬帆相识的这些年,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如何压抑自己的感情,默默忍受相思之苦。

扬帆直直望进她眼底——澄澈明亮,毫无翳蔽,将整个真实的自己没有一丝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为了得到好处利用欺瞒他的人呢?他的心忽然被一股柔情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让他想哭,口中发出一声细细长长,既像呻吟又像叹息的声音,终于展开双臂将对面的姑娘拥在怀里——这个从来坚强的女孩此刻在自己面前展露的脆弱一面不是对他最深的信任又是什么呢?忆起每次在他受到责难时,她都义无反顾的站在他一边——那天究竟是为什么会突然质疑她对自己的真心呢?之前不知道她爱慕自己时,似乎从没在意过她的情感生活,这刚对他剖白了心迹,他反倒先陷了进去,真是许久不恋爱了,怎么一谈起情爱来就这么失了稳重和理智,他暗暗自责。

扬帆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给于曼丽,让她一直因悲伤和激动而打颤的身体慢慢平静,她此时才为自己的眼泪感到难为情起来,惊慌的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

扬帆唇角微动,假装没有注意她的窘态,又像是在给她信心一样,收紧了手臂的力度:“你这么好,我怎么会讨厌你……”

于曼丽将头埋在他颈窝,泪水更加无可抑制的夺眶而出,身体跟着颤动起来。

“于曼丽,你是哭了吗?”扬帆轻抚着她的头,极尽所能的想要给她安慰。

“我没有!”她抽着鼻子却还嘴硬。

“那我怎么感觉有液体顺着我脖子流进去了,”扬帆拍拍她后背,“是你流口水了?”

于曼丽破涕为笑:“是,因为老师您‘秀色可餐’。”


评论(14)

热度(54)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